我不会写字了

让我来看看我一个小时能写些什么。

首先是把编辑器的 AI 自动补全关掉。 这玩意儿烦得很，当你不想让它自动补全的时候。

小学或者中学的时候，一个小时或者不到一个小时要写一篇作文。 一般来说我都能写够字数，虽然它可能不能算是我今天说的会写字。 那时的作文可以说假话，但是我真的不擅长这样做。 编假话有个问题，就是几乎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靠字面意思来思考，没有直觉的对应。 这会让思考难度陡然上升。 结果就是，我的中学作文只能在半真半假之间反复摇摆。 一般来说能拿 80% 左右的分数；和前面不到 60% 的分数一平均，就能拿到及格线附近的分数。 有一次没有写够字就收卷了，但是印象中扣分也不是太严重，最终的分数也差不多。

记得中学时有人教过我一个妙招：不管写什么，都在标题后面加一个逗号、再加一个“静待花开”， 形如《我扶老奶奶过马路，静待花开》； 然后再在最后一段想办法扯到“花开”这个意象上，就能多拿几分。 因为判卷老师也不认识你、不知道每次都用的同一个套路，所以也不会识破。 我倒是没有尝试过这个小技巧。也许是觉得寒碜。

我一向写日记写得很好。 至少是我自认为很好，以及小学和初中的语文老师也觉得很好。 记得初中老师（还是小学老师）评价我，大概说，哎呀，浩南这小散文、小日记写得挺好，但是这作文吧，哎呀，啧。 高中老师没有评价过，因为高中写日记不是一个被推崇甚至不是一个被允许的事情。 就像有人敲着桌子说：你这个年纪，是怎么有心思写日记的！¹ ——但是我还是会写，会断断续续地写。 最困难的时候，我写不了完整的话²，那就写半句， 写一个字算一个字，或者写一些错别字，或者在日记本上随便划一些东西， 并试图在脑子里将这个东西和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关联起来。 就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感官的水手，连上下左右都已经分不清，用力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不要被卷走，不要死在天旋地转里； 等到一切过去、自己的感官恢复一些之后，再作进一步的打算。 那时，日记本是唯一可以和我对话的人，唯一用真心换真心，不会喊激进的口号的人。

高中的“老师”已经死了³；但是不久之后，心里又有别的“老师”出现了。 本科的时候，我过了一段没有老师的日子；大概在研究生或者本科高年级的时候，它又出现了。 他说：写日记有什么用呢？ 我说，我可以在日记里写规划，我可以在日记里描述一个意象以处理自己的复杂情绪，我可以在日记里整理自己的思路。 于是，我再也没有写过没有用的日记。 我试着将我的规划按照某个格式来写，试着明确将自己的计划分为几类。 我再也没有玩过没有意义的游戏。再也没有看过没有意义的动画。再也没有走过没有意义的路。也没有写过没有意义的字。

前天晚上，我忽然意识到我很久都没有为自己做什么事情了。 我睡觉睡够八个小时，是为了第二天的工作，而不是为了我自己。 我玩游戏是为了攒够某个道具，而不是为了我自己。 我科研是为了将来可以挣一些钱，在这之后就可以不工作；而不是为了自己。 很多年了，我再也没有写过一个没有用的字。 我的心里就像一湖水，每一个水滴都想要追求自己的意义，它们互相摩擦着奔向自己的方向； 于是这便不是一个湖了，成了漫天的努力的脆弱的水花。

不过今天写这些的时候，我试着让它平静下来一些。 水还是要往低处流。